他皱起眉头，然后转身从沢田纲吉眼前走开了。
沢田纲吉看了看时间，把浴巾收好下楼去拿牛奶。
他不是很喜欢牛奶的口感，少年时期养成这样的习惯仅仅是因为对身高的执著。不过到后来，这成了助益他可怜睡眠的手段之一，同时也成了他催眠自己的一种行为——他找回一系列少年时幼稚的行为模式，把它们糅合在自己生活的各个方面，假装他还像少年一样干净，纯粹，假装他的手未曾沾染血腥。
但是自欺欺人无法改变什么。成熟的Vongola十代目可以在从残酷的肃清现场一身硝烟腥气地回到本部后，舒服地泡上一个热水澡，呼唤随身服侍的男佣送来洁净柔软的浴袍。他可以端上热度正好的甜牛奶，靠在床头面带笑容地翻阅伤亡报告，就像翻阅一本童话书。他确实地堕落了。这个事实谁也不能抹去。
这样想着，沢田纲吉刚把牛奶瓶子从冰箱里拿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椅子翻倒的巨响。
“啊痛痛痛痛——”是意大利语。
少年转身，露出一脸没办法的表情。
“迪诺先生……你也稍微小心一点嘛。”
迪诺坐在桌子对面看着面前一杯冒着白气的牛奶，脸上的神情很抽象。
“那个，牛奶……”想说牛奶这种东西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也太……但望望对面坐着的褐发少年，唇上一圈奶胡子，明明很秀气的面孔上却挂着“不喝就试试看哟”的威胁笑容，迪诺默默地吞咽了一下，识趣地拿起杯子，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了。
“嘛，迪诺先生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吧。”
沢田纲吉慢慢地把牛奶饮尽，而看着他喝光牛奶的过程中，对面的青年一言未发。他快忍不住拿起两个杯子进厨房去洗的时候，才终于提醒坐了半天但是除了不情愿地喝了杯牛奶什么事都没干的迪诺，“本来也是有事才来找我的吧？”
迪诺的目光稍稍游移了一下：“是的，我有话想跟你说。”
……
“一开始来本来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不过被你完全避开了。”金发青年笑着，“刚刚想说些激励的话，不过看到你的时候又想不太起来。”
坐在桌子边，迪诺垂下眼帘看着桌面，扶着自己的右臂微微蹙眉。
“你受伤了？”沢田纲吉敏感地察觉他姿势的不对，出声道。
“啊，是，被Reborn给教训了嘛。”迪诺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很争气的学生，难免让他恨铁不成钢。不过能让他看得过眼的人很少，这样想想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沢田纲吉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所以，看到连Reborn都认可了的你，我实在不觉得自己还有可以教导你的东西。”
男人柔和的目光望向男孩，“你比我强，比我有天赋，是跟我不一样的人啊。”
不是这样的。褐发少年敛起目光，他没有开口，却在心里默默地反驳道。我们是一样的，不，你比我更好一些。
“在当初弱小的时候，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你也看到啦，只是从位置上站起来也会摔倒……很可笑。害怕争斗，害怕反抗，害怕一切需要自己付出努力的事。想着‘本来就很弱了啊再怎么做事情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你的话，大概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吧。”
我有过的。沢田纲吉默默地想着。只是很遥远了，只是你不了解——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看得出来，你很清楚自己应该珍惜的东西，也很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你是个很聪明，很理智的孩子。所以我实在没有必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去唤醒你所谓的王者之心……”
迪诺低下声线，音色如同琴弓滑过大提琴的音弦般舒缓温柔：“阿纲，你前进的觉悟已经足够丰沛，你的心已经足够成熟了，对吗？所以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只有一件事——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
犹如被蛊惑般沢田纲吉倾身向他的方向靠去。他们四目相对。
“即使我现在站在这种位置了。”迪诺说，“即使在很多人看来我做得还不错。”
“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首领的位置。我从来没有享受过掌控的快感。我从来没有期待过身居高位的时刻。从开始到现在，我的答案没有变过。我不喜欢，我不想做——我想你也一样，阿纲。”
“但是我们总是要为了一些不得不顾忌的人或事物，去做一些我们不想去做的事。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的选择，我们甚至不知道这选择是不是对的。”
“我们会一直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背负着一切行走……他们告诉我们，直到死为止。”
迪诺的手指蜷在掌心，他轻轻地敲着桌面。
“Reborn不会喜欢我跟你说这些的。”他停顿了一小段时间，笑道。
沢田纲吉轻声说：“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他重复道：“没关系。”
迪诺于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阿纲，如果有一天坚持不下去，就回头吧。”
“什么使命都不要管，回头吧。”
“那些不是你理所应当背负的东西，那些不是你的罪过，所以到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不要犹豫……”
“回头，一直跑回到光明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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